第十四章 :玩把大的
宁也从思绪中抽出来,仍旧皱着眉,看向李斯。
“你说,冯渊若是知晓诏书,他定是不愿的,若真如此,狗急跳墙,又当如何?”
李斯骤然一笑,身子往后仰了仰,因是盘腿坐在矮桌前,只能又用手撑着额头,拿起一支毛笔,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圈。
“狗急跳墙,那便杀了,不值陛下烦心。”
一边说,一边在圈里打了个叉。
墨迹洇开,宁也看着那个叉,被他这简单粗暴的话惹得一笑。
“若有朝中大臣替他求情,为他喊冤呢?总不能堵住别人的嘴。”
李斯满不在乎,在圈外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圈,然后画了个大叉。
“那便一并杀了,整肃朝纲。”
宁也简直气笑了,刚觉得他明白了两日,忽而又变成刚认识的那个说杀就杀的暴君了。
“那若是朝中人都喊冤,难不成都杀了,朝中无人,朕岂不是暴君了?”
李斯不置可否,微微一笑。
“作为同党,私拉帮派,本就该死。其余人者,识人不清,也是他们的过失。”说到这里顿了顿,对上宁也的目光,“再者说,为人臣子,不能为陛下分忧,反引陛下烦心,死有余辜。”
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突然愣住了。
李斯的眼睛瞳色是黑色的,如墨一般,黑沉沉的。宁也觉得里面藏着很多东西,看起来有笑意,有野心,还有一些认真的,他看不懂的什么东西。
宁也觉得心脏跳的声音有些响了,扑通扑通的震耳膜,仿佛向全世界宣示着他的紧张。
宁也闭了闭眼,微微叹了口气:“那天下人都要说朕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。这也是你想看到的?”
李斯听了这个回答,心中觉得好笑,又微微靠近了些,离宁也也就一尺距离。压低声音悄悄地说:“也未可知,万一天下人发觉臣好像也不像传言那么喜怒无常呢?”说完眯着眼睛笑起来。
宁也听完简直疯了,全靠同行衬托是吧。
宁也又想起这么多天勤勤恳恳,连出去玩都要抽时间偷偷去,我这么辛苦为的什么,我一开始只想躺平啊!
未免觉得有点委屈,咬牙切齿:“爱卿既这样想,朕也愿意让贤,若是爱卿掌权想必比现在要放得开手。”
李斯一看这是把人逗急了,忙停了手,随后甩出一个勾子:
“张仪有一嫡长女,名唤张婉清,张婉清还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,张仪就只简单操办,后就迎了冯氏进门,张婉清本就与张仪不亲近。张仪本想等她长大将她作为联姻嫁了,但张婉清好似与张仪不和,两年前一气之下与张仪断绝关系,离府数年,再没回去。”
宁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,没再揪着李斯撒气。
“竟是个刚烈女子!那她现在......?”
宁也想起张仪全府上下因为贪污的事已经被发落了,死的死,流放的流放。
李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,只说“还活着,我找人调查了,贪污之事与她无关,且张仪原配过世之后,张婉清为母守孝三年,回府后只自己一个院落守着母亲的灵位居住,不与张府其他人往来,开支上也是靠她母亲的嫁妆度日,算是惠不及她。”
宁也点点头,忽而发现李斯刚刚的话用的是‘我’,而不是‘臣’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
宁也觉得李斯提起她,一定有什么用意,等着他往下说。
宁也等了许久,李斯也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,好像刚刚的话就只是一时兴起而已。
“然后呢?提她干嘛?”宁也郁闷地看着他,仿佛他若是说没什么,宁也就会扑上来给他两拳。
“张婉清为何与张仪不合,为何守着母亲的灵牌度日,为何作为尚书嫡女却与父亲毅然断绝关系?陛下认为呢?”
问题被抛了回来,宁也沉下心想了想。
“定是张仪从中做了什么导致原配病逝,被张婉清知晓,才如此。”
李斯点点头。
可宁也还是没有很明白:“可这与一开始我们说的冯渊之事又有何关系?”
李斯摇摇头,朝宁也神秘的眨眨眼。
宁也:......
“张婉清直到两年前才离开张府,在这之前,张仪与冯渊,张府与冯府,吏部尚书与户部侍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他们二人在这个位置,与朝堂之上的许多人也有着相同或相似的关系。”
“张婉清作为张府中一个冷眼旁观甚至与之站在对立面的人,她母亲的死是张仪与冯渊一手造成的,如果想在这场漩涡的最中心入手,我想在张府中心的张婉清应该会知道些什么。”
宁也整个人一震,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。
仿佛看到了瘦小的张婉清冷眼看着母亲死去,张府迎亲,冯渊升迁,官场上的人来来往往,好似每个人都得到了完美的结果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脸,但是没有一个与自己有关。
唯一与自己有关,真心会为自己感到高兴的母亲已经离世了,在张仪和冯渊利欲熏心的交易下做了牺牲品,而在张仪眼里,自己就是为他权力铺路的下一个牺牲品。
宁也心中久久不能平静,一直没有说话。
他们都知道,这个局不仅仅只要冯渊伏法,而是冯渊和张仪所代表的现在朝堂上的,贪赃枉法不顾百姓的这些人,都要连根拔起。
若是顺利的话还好,若是不成......
李斯看他凝重的神色,放下手中的笔,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,宽慰他:“总有解决之法,不必忧心至此,一切有臣料理。”
宁也收回心绪,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外看去。
太阳低低地挂着,周边的云也被染成了艳丽的红色,像一小团火洒在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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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旨还是在第二天朝上被宣读了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前吏部尚书张仪,以公徇私,贪污受贿,左右朝廷用人,勾结同僚,克扣赃银,等等。藐视朝纲,罪该万死,已按当朝律法发落。”
“着升吏部侍郎徐松年暂替吏部尚书,钦此——”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——”
只见宣读的宦官将诏书卷了卷,又抱回怀中,却没有离去,而是顿了顿,接着又说:
“另,传皇帝口谕,以张仪为鉴,百官自省,若有相似者,限三日内,将所得财务悉数上交以充国库。圣上念在有改过之意,只令革职,不做发落。此事交由吏部与刑部查办。”
宦官传完口谕,向龙椅一旁的摄政王做了个揖,便退下了。
此口谕一出,百官震惊,就算李斯在上边坐着,也压不住下边的唏嘘声。
朝廷混乱了几十年了,摄政王掌权时都没管过这一茬,皇帝这是要玩把大的!
李斯在龙椅旁的椅子上冷眼看着,百官们在下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像一群炸刺的刺猬。
李斯看的没意思了,也没管他们,站起身往皇帝寝宫去了。
这个时辰宁也还没起床,说不定连醒也没醒,李斯没让通报,直接往内室走去。
守在内室门口的杨康乐看见来人吓了一跳,摄政王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。
虽然这段时间摄政王和陛下的关系看起来比之前是亲近了许多,但是怎么说也还是外界传闻的修罗阎王,每每都把陛下噎的说不出话来,实在是喜怒无常。
杨康乐这样想着,还是恭恭敬敬地施礼:“见过王爷。”
李斯微微点了点头,目光往里看了看,明黄色的寝帐垂下,看不见里面。
宁也还没有醒。
李斯也没出声,在外室找了个地方坐下,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小册子翻了翻。
百官录?
当时给他的时候只是想让他大致了解现在朝中官员,没想到他这么认真,还带回寝宫看了。
李斯低头默默笑了笑。
杨康乐在一旁整个人都不好了,最近摄政王爷怎么跟让人夺舍似的,以前可从没听说过摄政王爷爱笑,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,杀人的时候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般。
再看现在,杨康乐闭了闭眼,罢了,知道太多的人命不长。
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宁也才幽幽转醒,实是昨晚看书看的太晚,清早一点儿也醒不了。
照例醒了先叫杨康乐,下榻洗漱,叫早膳。
宁也觉得今天杨康乐看起来奇奇怪怪的,在洗漱后坐在桌旁想喝口水,忍不住问他:“你是有事不成?”
杨康乐无奈的倒了杯清茶给他,然后在宁也耳边悄悄地说:“摄政王爷来了,在外室坐着呢。”
宁也刚把水含口中,要咽不咽的时候一听这话,呛的直咳嗽。
杨康乐赶忙给他抚背,心中懊悔,怎么也得等陛下喝完水啊真是的。
宁也摆摆手,让他赶紧请进来,一尊大佛在外边坐着怎么不早说。
李斯慢悠悠走进来,此刻的宁也被茶呛得脸颊通红,微微喘着气,嘴唇也亮晶晶的,李斯突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,走到桌子旁坐下,相当自然地拿起宁也刚刚喝过的茶杯,抿了一口。
宁也诧异地看着他,觉得有些别扭,但是最后只是张了张口,什么都没说。